悲情山庄与一代王朝的缩影:《避暑山庄大传奇》的艺术特色
电视剧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产品,在当下文化需求面前,其精神意义正在愈发彰显自身的力量。该剧以独特的眼光,走险道,斩故常,摈弃了惯常的宫廷内部矛盾,主题明确立意突出,直笔承德历史上最具代表性的避暑山庄与外八庙的生成。它不仅是康乾两朝皇家的大规模修建,也不是被后人称为“京都后花园”的奢望,它的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民族团结的理想,才是当年那个帝王的始念,而与此同时衍生的建筑艺术和美学意义,则令人骄傲地体现了东方人的思维与智慧。
一座避暑山庄的发展史,记载的是一代王朝的思想史。该剧以历史的蓝本、观众的视觉,囊括了避暑山庄建设的漫长历程。其间包括对山庄建设政治背景的分析,重要遗址的撷取,对历史整体宏观风貌的把握,民间传说的适当填充,园林建筑的美学研究,都为该剧做了丰厚的原始积累。作者并非生活在那个时代,但间接的生活和历史研读,已经为他提供了充分的想象空间。合理的虚构与原始事件的有机结合,按照艺术规律幻化和发展的合理可能,既尊重历史,又不拘泥于历史,使得真实的素材得以更高的艺术提升,是这部剧创作成功的关键。
作为一代帝王的康熙,为什么要修建这样一座山庄?我们再次看见了那个遥远的背影。也许是又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,这位执政已久的皇帝踱步于紫禁城的大殿,既听见了边塞嫩草生长的声响,也听见了牛羊缓慢的呼唤,而天籁般的声音里,铁马金戈刀光剑影的碰撞才是他的牵系;边疆,中华民族的八方疆域,始终是他的一块心腹之病;秋狝、习武都不是他的本意;拒敌,不战,让对手变成伙伴,才是他深思谋虑的重要所在。当它演变为一座山庄出现时,这位皇帝最终找到了那个灯火阑珊处的真谛,找到了另外一座拒敌于千里之外的心理长城,这便是民族的团结与统一。该剧正是抓住了这一明确的精神主题,使得作品呈现了新的思想高度,而贯穿剧情始终的这一诉求,已经突破了简单的阴谋与闹剧的表面化情节,超越了所谓的戏说。我们完全可以想象,就其创作的时间跨度、繁多历史事件、人物、细节的驾驭难度而言,作者又是该以何等的知识结构、顽强的信念和良苦用心,才得以实现如此浩大的工程。
大背景决定了大选题,宏大的叙述结构与严谨的文本意识,使得我们见诸了一幅融北方塞外诸多元素于一体的长篇历史画卷。1703年位居东方的清代中国,依然处在闭关锁国的封建时期,与此不同的是,俄国沙皇农奴制已经开始向近代社会转型,雄心勃勃的彼得大帝开始修建圣彼得堡;陌生的英国,资产阶级革命已经取得胜利,开始了大规模的工业革命,白金汉宫也随之开始修建;而由游牧民族已经演变成封建社会的大清帝国,正在接近民族统一的鼎盛时期,也许是历史的巧合,又也许是历史发展规律冥冥之中的暗示,位居东方的大清帝国也开始了避暑山庄和外庙的修建。《避暑山庄大传奇》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取材的。
这是围绕修建避暑山庄形成的上至皇帝,下至官员和工匠的庞大群体。作者尤其对康熙,乾隆两代皇帝给予了积极向上的精神内涵,当人性的光辉在一代君王的心里闪现,我们看到的康熙、乾隆,个性是复杂立体多面的“这一个”,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,剧情中得到了充分发挥:“这一个”既是一代君王,又是丈夫与父亲,既是掌管千军万马的军事家,又是具备了平民心态的一介“草民”, 既是一代君王的智慧兼容,又是集政治家、思想家、军事家、艺术家于一身的复合体。而只有这样的心理身份置换和人物性格的立体把握,才是具有真正文学意味的作品。由初建山庄的康熙引发的所有事件,皆取决于个人的精神向度,意愿的背后,便是欲在那个依然危机四伏的版图上,重新建立一个国家的主流意识和民族精神,并且以他的个人信仰和传统价值观,让这个国家整体意识真正接近人性。而乾隆身上的诗人气质和浪漫色彩,正是在继承了祖上遗愿基础上,对避暑山庄给予的再次塑造,方使得我们看到了又一个长治久安带来的盛世。
作家首先应该是思想家,作品的定位,首先取决于作者的思想高度和审美艺术品格。一代君王思想的开放性以及它的启示,三百年前已经初见端倪,在中国偌大的版图上,即使是修建一座山庄,依然没有离开东西方文化结合的自觉,即,在适当吸收西方科技文化的同时,又不失民族自我的兼收并蓄。而避暑山庄的建筑美学意义,已经在造园中悄无声息地予以体现,表面的浮华背后,隐藏治国大略的政治意义,就这样恰到好处地融汇到了“北雄南秀”的思维情感之中,就是在这样的信念里,避暑山庄的政治罗盘,辐射面之大,已经涉及了藏、蒙、满、汉。若透过山庄的规划与建设,我们就应把它看做大清帝国整体疆域的北部坐标,而这种海纳百川的思想与胸襟,依然可称代表了东方传统文化的又一无形奇观。
我们常说“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”。没有特殊性就没有世界性。特殊,亦不是狭隘,如同不讲大道理不等于就没有道理一样,它是带有普遍意义的。如果说该剧的精神指向是筋,故事情节便是骨和肉,在这里,我们还看到了它的另一特殊性。尽管戏剧特征需以矛盾冲突推动情节发展,尽管天下所有故事都替代不了作品的最终诉求,但就该剧剧情而言,依然成为了引人眼球,街谈巷议的重要话题:既有宫廷内部斗争,又有民间喜怒哀乐;既有扑朔迷离的悬疑丛生,又有扣人心弦的恋情佳话;既有几千年文化的展现,又有封闭中的世界眼光;贪污腐败、尔虞我诈,从来是自古存在的社会诟病,人心叵测从来就是人性的弱点;多条线索同步进行,故事情节环环相扣,细针密线,沙里淘金,一部大戏浓缩了那个年代修建山庄引发的恩恩怨怨。而那些充分展示的热河风土人情、民俗民风、藏传佛教、儒家风范,同样成为了观众备受感染的又一理由。作品在展现故事的同时,也没有忘记热河百姓的民间疾苦与良善,以人性为核心的理性书写与情感精神的结合,再次彰显了作者对那段历史平民化认知的深度和广度,从而使该剧宏大的史诗意义,得到了自上而下的贯通和强烈的心灵震撼。
故事的背后,演绎更多的是人物,除两朝皇帝之外,剧中避暑山庄的主要设计者雷声远,以及雷鸣、秀姑、宝音扎布、曹寅、窦尔敦、纪昀、刘义、香妃乃至和珅林林总总几十个人物,皆见性格且形象生动,在这个围绕修建避暑山庄展开的舞台上,不啻于一部“浮世绘”的群体画像。它使我们不但记住了事件,同时也记住了人物。所有的艺术,都需依赖作家精细微妙的感觉,这种对各色人物性格的全方位塑造,已非一般功力和修养难以准确掌控
一座山庄,如同一座写满历史记忆的丰碑,不仅记载了一个王朝的演变,也记载了民族团结的辉煌历程。我们在看到一座山庄修建再现的同时,也看到了那座真正的长城并非是物理性质的,形式上的长城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,宏图大略心灵的融合才是真正的长城。战争的概念是杀戮,怀柔政策的出发点是仁爱、和谐与安定团结,就“治国安邦济天下”的意义来说,避暑山庄的建造,已经体现为一个具有中华民族博大胸怀,建设和谐社会的精神象征。
一座山庄留给世人的,绝不仅是工艺的、物质的遗产,而是精神的更高向度。避暑山庄修建的全部过程,涵盖了一代君王实现自己美丽梦想的诉求,也涵盖了那个朝代政治、经济的发展轨迹。而当它终于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,以一部影视剧形式得以再现时,对三百年前两位皇帝的塑造本身,对于这个至今依然屹立于世界东方的民族来说,其史学价值以及建筑美学的意义,也为后人提供了宝贵的借鉴和反思。